王跸西的生命体验blog-WangBiXi.com

刺秦

我的梦

你走了之后我就没有梦见过你，是我不肯再见你还是你不肯再见
我。但是昨夜你来了。先钻进我帐篷的是一双黑亮的眼睛，你的眼睛
带着黑夜的灵性，然后是你整个人。我冲上去要抱你，你跳开了，轻
灵的像只云雀。
然后你说：“我在秦国过得很好。”
我说：“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燕国。”
你说：“我希望你用良心说话。”
我说：“良心是吗？”于是我忽然抓乱了头发，掏出徐夫人的匕
首剖开胸膛——是撕开胸膛才对，掏出涌动的鲜红的心给你看。可是
转眼之间，我发现被撕开的不是自己而是你。我感觉到你的鲜红心在
我手中颤抖，她说：“我是爱你的。”

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就像猝了毒药的短剑一样带着黑夜的灵性。刺伤别人
——或者反过来刺伤我。
刺客和女人，我们都是鱼钩上的饵，自我保全是一种很荒谬的东
西，我们不能奢求也不愿奢求。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说得多
么美妙，可是燕丹，怎么把你送出去了呢。
“要珠宝，给他珠宝。要房子，送他房子。要杀人，让他杀人。
要女人，不从。”
哼。
燕丹，这就是你说的么？
“拿金丸来，壮士高兴，莫要让瓦块污了壮士执剑的手。”
“去，将这千里马肝取来为壮士下酒。”
“把她的手斩下来，送给壮士。”
哼。
燕丹，这就是你做的么？
飞鸟尽，良弓藏。他这样做是有求于我。既是有求于我，我也无
话可说。可是燕丹，怎么把你送给秦王了呢。
你的眼睛，就像猝了毒药的短剑一样带着黑夜的灵性，从第一次
相见到最后一次的别离，就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刺客和女人，我们都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为了别人活着，又为
了别人死去，因此我们相怜了，因此我们相恋了。
你爱上一把剑，我爱上一双眼睛。

燕丹的计谋

“明天一早，带八百斤黄金，把田喜送到秦国，说是燕太子丹欲
与结好……莫教荆轲知道，否则……”
燕丹，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可是知道又怎么样，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此刻她已经是秦
王的女人。
抗秦！你只知道抗秦！你说“暴秦”，秦国律令：春天为百兽交
配怀孕之期，禁猎；夏秋为幼兽哺乳之期，禁猎；冬天百兽俱已长成，
才可狩猎。燕国有么？燕国不是大小百兽一律射杀么？即便是抗秦—
—你又为何将黄金美女送去咸阳？
我是剑客，不管你们的计谋，我为的是田光先生的死，不是为了
你燕丹的情意。你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自以为是，不要觉得我荆轲是
你的知己。
不可能。
你拿黄金让我当瓦片丢，那是你用财无道。你把千里马杀了给我
下酒，那是你暴殄天物。你把操琴的手割下来送给我，哼哼，你以为
能打动我么？只会让我心寒。
而今你把田喜送给秦国，是为了让我没有牵挂呢？还是为了激起
我对秦国的仇恨呢？或者是你要用美色迷住秦王呢？又或者是别的什
么我想不到的原因呢？
燕丹，你的计谋很好啊。

樊於期的头

樊将军的头颅装在匣子里，今天下午燕丹派人送过来的。
一切都是我的错，樊将军，你怪我。我以为燕丹会有所顾忌，所
以我说。
“要刺秦王，非要献上樊将军的头不可。”
可是我糊涂啊，我忘了他燕丹是个不惜一切的人，我以为他会因
为你投靠他而爱惜你，可是他爱惜的只是自己的国家——或者说，只
是他自己的地位。但是他不应该找人扮成我的样子到你那里去。樊将
军，你的眼睛是睁着的，你可看清了？那个人不是我。
一切都是我的错，樊将军，你尽可以怪我。
我们都错在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而这不该被相信的人又恰恰不
相信别人。绝妙的讽刺。田光先生去了，而今你也去了，下一个，该
是我了吧。

高渐离的歌

兄弟，我知道你会怪我，但是有什么别的选择呢？田喜是秦王的
人了，田光先生走了，樊於期将军走了，为了什么？
抗秦。
抗秦，哈哈，好幼稚的东西。不知道自我发展，只知道削弱别人，
但是我不得不去了。幼稚也好，无谓也好，为了这无谓的东西已经死
了两个人了，另一个也生不如死吧。我又有什么理由——或者有什么
颜面再独自活着呢？
兄弟，你若是也不愿偷生了，我们一起死吧。
死有什么值得可怕呢？生又有什么值得留恋呢？看到我的剑了吗？
不用多余力气，只这么轻轻一刺，便解脱了。
你说我醉了？醉了就醉了吧，一直醉到明天。明天我就要走了？
是的。明天就走了。兄弟，你说什么是明天呢？太阳落下再升起来，
就是明天么？你如何知道那是明天呢？即便那是明天，那么明天的你
与今天的你是同样的一个人么？即便你说是，那么说是的你是我所认
识的你么？你说生命是不是像这岁月一样，完结了可以再开始呢？你
知道么？我想我大概是知道的，你信么？你说我们生命的明天，我们
还会再见面么？明天的我们再见了面还会记得昨天的我们么？不要不
说话只是喝酒了，明天我们也许就不认识彼此了。
我渐渐地睡了，耳边是你击筑的歌声。

今夕何夕兮
离情依依
别离无再聚兮
怎当未离
白云处处兮
皆为尔家
我心悠悠兮
何从何去

燕丹的计谋（二）

燕国都亢的地图静静的躺在桌上，我听见哭泣。
可是我在笑，嘲笑。
燕丹，你知道吗？你是一个矛盾的集合。
你要抗秦，你又赂秦；你要招贤，你又杀贤；你要占地，你又割
地。
燕丹，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秦舞阳么？很好。十五岁杀过人？也很好。你敢杀人，可是你敢
杀自己么？呵呵，不要那样看着我。看到我的剑了吗？不用多余力气，
只这么轻轻一刺，便解脱了——要试一下么？
燕丹，你找这样一个人陪我刺秦。
你很聪明啊。一次只死一个，不是你的损失，你还可以再来——
你还可以再来？你以为秦王会放过你？
燕丹，你聪明得好可爱。

高渐离的歌（二）

兄弟，该走的终于要走了。
我在等人，只有他才能用徐夫人的匕首刺中秦王，我是不行的，
我惯用长剑。
可是燕丹等不及了，那我就走吧。
我只是为了那死去的人和生不如死的人，不是为他燕丹。
我们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而这不该被相信的人又恰恰不相信别
人——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既然错了就将错就错吧。错了又怎么样？
你没有错过吗？死又怎么样？他们都从容的去了，我还怕吗？
——秦舞阳，你！不要那样看着我。
兄弟，你穿着一袭白衣啊，为我送行吗？为何不与我一同去呢？
你不会把生命看的这么重吧。我知道你是有原因的，你不是为我送行，
是为自己送行啊。我们还怕死么？我们连生都不怕！田喜——她是勇
敢的，她没有死而是选择了生，她的生是不如死的，她在等我么？我
说我是为了燕国——多美丽的谎言啊。
我们一起死吧。
可是这世界上偏偏有人要生，要用别人的死来换取自己的生。太
子丹，我说的是你么？你怎么不敢看着我们了呢？你一掷千金的豪迈
呢？你勘破生死的洒脱呢？你勘破的，是别人的生死吧。
——秦舞阳，你又来了。怕死就不要去了。
兄弟，喝了这杯酒吧。
我慢慢地走了，身后响起你击筑的歌声。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秦王的剑

秦舞阳又在发抖。
好一个秦王宫。秦王，你好大的气派。
我把樊将军的头和地图呈上。
秦王，我佩服你的魄力，竟敢让我上来给你送图。
我慢慢地打开，你静静地地等待，好像田喜等待我的吻一样，紧
张和从容——我想你是知道我是来刺杀你的，我抬头看你的眼睛，你
也看到我。秦王，你好厉害，能把我看穿。
屏风后面一片衣袂忽然被风牵动，埋伏？不会的。秦王，你不需
要埋伏。
匕首露出。
秦王闪避。
你好大的力气，竟把我牢牢抓住的袖子挣断，可是你拔不出长剑，
我追着你刺。
那片衣袂又动了一下，先穿透那屏风的是一双黑亮的眼睛，那眼
睛有着黑夜的灵性。
我慢了一步。秦王，你是聪明的，竟然把剑推到背后拔了出来。
那一剑砍在我腿上，我没有闪避，没有夺剑，没有反抗——所有的可
能性忽然变成了不可能，那双黑亮的眼睛就像猝了毒药的短剑一样带
着黑夜的灵性，反过来刺伤我。
见血封喉的毒药，不避也罢。
匕首的最后一击没有击中你，也没有想过要击中你，你冲过来，
砍了八剑，七剑砍在我身上，第八剑砍在我心上。

你的眼睛（二）

田喜，是你，你怎么——怎么为我挡这最后致命的一剑。
你抬头，眼睛带着黑夜的灵性。
你说：“我在秦国过得很好。”
我说：“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燕国。”
你说：“看你，又在说谎了。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但是也不是
为了燕国对吗？你说慌的时候总是不敢看着我，上次高家妹妹请你吃
果子你骗我的样子就和现在一样……”
我笑了，抚着你的长发。
你爱上一把剑，我爱上一双眼睛。

秦王的剑（二）

“将秦舞阳押下，荆轲田喜带到后宫。传大夫。”
“到死刑室找一个样貌身材与荆轲相似的犯人，明日午时车裂。”
“今日之事，外传者，死。”
——“是。”
“召王翦，翌日伐燕。”
——“是！”
秦王，你好厉害。
你的剑不是用来防身的，无人能杀你，你的剑是用来安天下。

高渐离的歌（三）

你终于来了。
可是你已经看不见我，也看不见喜儿。
我们还活着，你却要死了。
死有何惧？
你弄瞎了双眼，为了接近秦王。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不知道
我和田喜正坐在秦王的下首听你击筑吧——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们还活
着。你会觉得讽刺吗？我应该先走一步的，但是秦王将我留下了，把
喜儿还给了我——他是不近女色的，那些日子只不过是代为保管罢了。
多好玩。
田光先生和樊於期将军已经先走了，因此我们不得不走。记得我
说过我们都要死吗？就是今天了。很好，你没有紧张，你的节拍没有
乱，田喜也很好，她的心跳也是平缓的。就这么死了吧，一切都很安
详。
秦王——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得天下了，一切就像你我想象的那
样。
然后我看见你举起灌了铅的筑向秦王——不，始皇帝砸来。
我拦住你了。
我说：“是我。”
你说：“真的是你。”
我说：“还想杀他吗？”
你说：“既然你没死，我杀他做什么。”
我轻轻地笑了，满堂响起你击筑的歌声。

尔心难舍兮
我已舍得
无常人生兮
聚散难测
落拓异乡兮
难得知己
得一知己兮
死又如何

秦王的剑（三）

我们向始皇帝（是该称你始皇帝了）告别。
你说：“除了死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我说：“你除了得天下之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你是聪明的，所以明白了。
高渐离问：“还有什么要给我们的么？”
你说：“这把剑锋利，你们用这把剑吧。”
我说：“的确是锋利的，我尝过它。”
喜儿也尝过，所以她看着我笑了。
她说：“我是爱你的。”

完

缘份是认识的基础,感觉是认识的延续.沉睡梦境的城市,听见恍惚的声音。让我们在文字中沦陷。

Tags: 高渐离